发发

《死刑犯》

#丹昏#

 

 

很多人骂我肮脏,但我心里清楚得很,捆绑才是肮脏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当我在芦苇荡躺下,恰巧看见满月的时候,脑子里闪过千百种曾经讳莫如深的表达。正如同我初初体验到懵懂情事时一样,每个表达,都住进了名为朴志训的信仰。

 

我是姜义建。我在朴志训七岁被领进家门的时候,就已经有了些成人的模样,因此与旁人家中的长兄不同,我从不爱那些争抢的戏码,而是握住他微微颤栗的小手,指着当空完满的皓月,跟他说团圆了。当时他眼里星星点点满是斑驳的水光,看不透的凄苦浸湿稚嫩的眼角。我跟他说,跟过往的孤苦作别吧,七岁的小人儿,他点头,眼里却满是沧桑。

 

我曾不止一次设想,朴志训的生父母要是知道他是这等聪明,定不会狠心将他抛弃在孤儿院杂草丛生的台阶上。他刚进门没多久就一改生涩的模样,对没有亲缘关系的父母端茶送水,在旁亲眼里也表现得乖巧得当,即便我年长他九岁,他也不生隔阂,每个举动,都是令人咋舌般地听话。

 

我不想追究何时起了那些微妙的变化。我只不过是,喜欢跟他一起玩。家门口的芦苇荡是我们曾经的天堂。春来的时候芦苇生得很高,盖过他的小小身影,方便玩两个人的捉迷藏。但我总记得他胆小,若是太久看不见我,便会绝望、害怕。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从背后抱他的习惯,也不知他身上的一尺一寸,何时多了那些温柔的触感。

 

我怪那些不动声色的心猿意马,也怪他出落得实在太不像话。白衬衫不顾忌地散开第一颗扣子,说话时小嘴一张一合,红得像樱桃,大概是酸甜的滋味吧。他时常像只误入浅水区的小鱼,有心人不必大费周章就能引得他上钩。而我,最喜欢他上钩时的表情,脸上还会本能地闪过一丝自以为不动声色的犹疑。

 

你尽管叫我疯子吧,可我还是想说,他将熟未熟的模样,很是让人痴狂。

 

我见过千百次写意的风吹帘动,也比不过他一次无心的顾盼。他分明触手可及,却仍然是我心底日落之后的水中月、镜中花。

 

我和朴志训一起生活的第十一年,小镇上来了位西方的牧师,在我家附近建了座纯白色教堂。那天父母不在家,我趁深夜拉着他的手,推进了雕花木门后的圣堂。我偷看他像模像样地祈祷,虔诚许久的样子,像是说了很多话。当时我也许愿了,不过是向上帝讨要一句永恒,兴许是太贪心了吧,换来的却是堕入深渊的责罚。

 

不过是那晚夜风过分灼热,月色照得他清纯的眼神太过诱人罢了。谁顾得上玲珑石子敲纸窗,奈何那隔壁顽童借着月色,将我们的秘密都偷看去了吧。

 

还未等到天亮,日常无事的邻里便开始了浑水般汹涌而来的辱骂,骂的是罔顾伦理纲常的肮脏,骂的是龙阳苟合的羞殇。当时父母去了远方,站在至高点的人把木门拍得响亮,我吻了下朴志训的额头,把他藏在家中安稳的铁房,一人临着那片苍茫,看到的却是那些个圣人准备好的麻绳刑场。

 

我至今也不觉得犯了什么罪需要落到那步下场,可是只能任着那些鲁莽的人将我绑上刑架。我不是没分清楚状况,直到斗大的石块往我身上砸出痛感,烟尘里我眯着眼看那些人气急败坏的模样,是由心而生地觉得可笑,即便唇齿间血流如注,也挡不过我想大笑一场。


可是朴志训我没猜到。他在我视线模糊前出现在那片苍茫里,我心疼地看着他被人推搡,再后来,却在他的沉默里听见了别人的哀嚎。他手里的利刃割破了好几副圣人的心肠,方才气势汹汹的人群在一片混乱中作出了难堪的散状。

 

他转过身来,我却看不得他泪眼糊花的模样,想伸手让他别哭了,却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地上。


再醒过来的时候,我和他的此生就都隔了个铁窗,他们说我爱上的人,不过是个死刑犯罢了。

 

父母得知实况后却意外地没有责备,只是在羞怯中将我带去了能隐姓埋名的他乡。

 

再到后来我从了军,并在战争爆发的日子里用特殊的方式回到了家乡。

 

我想去送送他,但没长眼的炮火不应允。

 

 

我人生的最后一次幻想,不过和往常的梦境相仿,和朴志训有关。泪眼婆娑间,他还在门口等我,挥手笑笑,像个孩子一样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
 

从小我就活得清楚亮敞,所以从来都能比其他人更清晰地感知苦痛的力量。


当我想要发泄心里的孤苦,大多数人大抵一副过客的模样,在我的人生里走个过场,扬长而去的时候还会庆幸苦痛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。


但是哥不同,他是第一个让我理解团圆二字的人,他稳重、爱笑,臂膀温暖又宽大。


我懂得情爱之事的时候还很小,不是从长辈讲的故事里依样画葫芦般地体会,而是从某个瞬间开始发觉,哥的笑,会让我的胃都开始灼烧。


我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救世主,之所以会跟着哥进教堂,也只是因为听别人说,那里是许多人结婚的地方。


很多人骂我肮脏,但我心里清楚得很,捆绑才是肮脏。


即使如今在这没有风景的铁窗里,我也把爱恨是非看得明朗。


他们骗我说,仗打到了常起风的芦苇荡,他们说哥随着一声枪响,恰好就倒在那片淹没人影的地方。


他们说我疯了,而我只不过是相信他,因为他说过,一定会回来看我的。


他劝我不必费神,说恨是再俗气不过的事情,说不必回望灾难,因为万般滋味到头来也不过空梦一场。


我想起他写过的诗,其中有句是,时光积成一粒方糖,淡化苦涩余生凉凉。可是,我想怎么也淡不掉我那些至死不渝的愿望。


我感觉我活得麻木,有时候眼泪不自觉就掉了,惹得铁窗外的人老问我为什么又哭了。


我得让他们觉得我是个正常人,所以就回答,想起芦苇荡的故人罢了。


今天,听说外面又满月了,我要了杯甜的长眠酒,一杯过后,这些年的苦乐,我又能当面跟他讲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评论(10)

热度(83)